泰山-汉口-重庆-加尔各答-上海-北京-南京,空间的变换勾勒出一位老人的人生足迹;1916年到2015年,时间的流逝映衬出一位老人的岁月风华。百岁高龄的陈学溶就像一部典藏的气象史书,一如陈老家中那斑驳的红漆地板、泛黄的线装文献,历久而弥珍。他亲历中国近现代气象事业跌宕起伏的发展史,又倾尽数十年心力精确考证还历史以本来面目;师从中国近现代气象学的奠基者竺可桢先生,又言传身教指导一大批气象学子。他留存的,不仅是中国气象事业的物质史料,更是绵延不断的精神。
结缘气象 潜心钻研
上世纪20年代,竺可桢深感气象专业人员缺乏,先后举办了4届气象练习班。在第三届气象练习班招考中,陈学溶名列榜首,被顺利录取。当时国文常识的作文题是“气候与人生”,而他的气象人生路,也从此开始。
竺可桢为第3届练习班亲自编写讲义,并亲自授课。竺可桢认真、负责、细致的工作作风和人格风范从此深深印在陈学溶的脑海中,影响了他的一生。共两学期的练习班于1935年3月结束,毕业后,陈学溶被分配到泰山测候所工作。
泰山上生活艰苦、寂寞,工作重复、繁琐,要求却十分严格,没有多少人愿意去那里工作,但陈学溶一呆就是两年,专心进行气象观测、统计,做好每份报表,从没请过假。空闲时间他就如饥似渴地阅读测候所订阅的书报,业务水平提高很快,文化知识也不断丰富。此后,无论是随南京气象研究所迁往汉口、重庆工作,还是奉调至西安建立西安头等测候所,抑或是在中国航空公司从事民航气象工作、在江苏省气象局从事天气业务管理以及农业气候区划工作,陈学溶总是一丝不苟、兢兢业业。
认真、细致,几乎是每个与陈学溶共事过的人对他的评价。他在我国气象史上做了许多开拓性的工作,如开创我国中小尺度天气分析的先河。原中央气象局总工程师程纯枢院士认为,陈学溶关于1953年梅雨季节六月江淮地区和长江南岸的暴雨的研究,是我国暴雨成因研究的开端;他制定了我国民航气象服务规范。由于这份规范内容详尽、切合实际,中国民用航空局多年来仍在执行其中的有关条文;他还执笔撰写了《江苏省农业气候区划》。江苏省气象局原副局长郑志敏回忆道:“这在全国是第一个完成的,受到了表扬。陈学溶过去不是搞农业气象工作的,但对这项工作他是非常非常的投入。”
而陈学溶总是认为,自己做的只是一些小事。
紧贴业务 教书育人
南京信息工程大学语言文化学院的研究生张璇正在做一项关于民国时期中国气象学会的研究。2015年2月,经过多位老师辗转介绍,她找到陈学溶先生请教。百岁高龄的陈老就这样为20岁出头的年轻后生一字一句地修改论文。
没有人记得,有多少人这样慕名来向陈老请教;也没有人记得,陈老为多少素未谋面的人修改过论文。但对每一个人,陈老总是谆谆教导;每一位受到陈老指导的人,也总是对他念念不忘。
在陈学溶的档案中有这样一段话:“刚成立的民航气象科除陈学溶外,没有人搞过民航气象业务。陈学溶耐心、细致地帮助他们解决遇到的问题,还能主动把自己掌握的业务知识毫无保留地向年轻同志们讲授,使这群民航气象的新兵们由不懂到懂,工作顺利开展。”
1972年,陈学溶来到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的前身——南京气象学院工作。凭着多年老预报员的经验,陈学溶在校实习气象台发挥了重要作用。他带着学生们在校内实习、到基层气象台站实习,手把手教他们填图、分析和进行天气预报。1983年,陈学溶成为学校首批硕士生导师并先后指导了5名研究生。黄锡成当年在陈学溶的指导下,完成了关于西风急流的毕业论文,他说:“我学到了陈老师认真对待事情的态度。他认真的劲真是没法比,几十年如一日。陈老师这一代人干气象工作,是当作事业来干的。”
即便在学生毕业工作后,他也一直关心、鼓励和帮助他们。1973级学生刘宗秀刚到北京工作时,陈学溶出差专程去看望她。知道当时北京没有3瓦小荧光灯管,他特地买了几根小灯管带给刘宗秀。刘宗秀说:“我真是得益于他。古人云‘以身之教,为人师表’,我认为他就是楷模,身教重于言传。”
陈学溶还以业务应用为导向,不断开展暴雨、梅雨的研究。在那个计算机并不发达的年代,他的研究均是在对大量资料细致分析的基础上完成的。与陈学溶一起完成《中国梅雨图集》的周允中感叹:“陈老师带我们搞梅雨研究,居然在抄资料的过程中能查出资料的错误来。”
他与人合作撰写的《75·8河南特大暴雨研究》获得1978年全国科学大会奖,《东亚副热带高空西风急流的位移同长江中下游入出梅关系的初步探讨》获1980年江苏省科技成果三等奖;他搜集、整理、校核、分析了大量资料,出版了《中国梅雨图集》;他参加了安徽暴雨试验研究、梅雨暴雨的诊断预报等科研项目,还受聘为“七五气象攻关项目”专家组成员。
后来成为《气象学报》副主编的刘宗秀告诉记者:“那时他就比较注意创新,在别人工作的基础上一定要找出前人没有发现的东西。”
锲而不舍 留存真史
致力于中国近现代气象史研究,是陈老晚年主要的工作之一。其实早在抗战时期,陈老就为保存气象史料费了不少心。躺在他书柜里的《气象学报》,是全国保存最完整的一套气象刊物,《气象月刊》《钦天山气象台落成记》等在国内也所剩无几。后来,陈老成为中国气象史志研究会委员,同时还是《大气科学辞典》撰写成员、南京竺可桢研究会副理事长,并撰写了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竺可桢传》第三章。
2001年,《竺可桢全集》编纂工作正式启动。2002年,87岁高龄的陈学溶被《竺可桢全集》编委会聘为特邀校审。
《竺可桢全集》是名副其实的皇皇巨著,是国内迄今为止最大的科学家著作出版工程,共24卷,约2000万字。陈学溶不顾年事已高,一心只想着为恩师再做些事,为气象事业再做些事。但这一干,就是13年。他对“人、事、时、地、物”的考证非常精准,除亲历亲见外,考证务必求真求实。为了查找资料,他自己动手,为一个数据、一个典故、一个疑问,东翻西找,不查到确定,绝不罢休。他一天最多的时间是坐在桌前台灯下,举着放大镜校对,被编委会赞为“99岁的老义工”。
其实,1998年之后,陈老每隔两三年都要与病魔搏斗一番。2005年,他又被查出结肠癌。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坚决要求尽快动手术,“哪怕在手术台上下不来,我自己负责!我只要两年时间,再给我两年时间,手上的事能做完,我就满足了!”在强烈的意志下,陈学溶积极配合治疗,身体刚一康复,就又投入到《竺可桢全集》的审校工作中。《竺可桢全集》主编樊洪业被陈老的精神深深打动:“可以说,《竺可桢全集》就是他的命。编纂期间,他几次病危,又都转危为安。只要我们有事情找他,不管是审校还是作研究,他都全力帮忙。”
2014年,《竺可桢全集》24卷终于全部出齐,陈学溶有说不出的高兴:“能为以后研究历史的人提供一部真实的史料,我心足矣!”
值得一提的是,陈老对气象史的考证和研究,还促进了台湾气象界对大陆气象界的了解。前中国气象学会秘书长彭光宜说:“他的这一研究成果很有现实意义,对海峡两岸气象界的交流和相互认可具有无法替代的作用,在这方面陈老是绝对的领军人物。”
在南京信息工程大学的关心和帮助下,陈学溶关于近现代气象史的文章汇集成册出版。这本《中国近现代气象学界若干史迹》,是对他一生工作及退休后研究工作的肯定和褒奖,也是他几十年来有关近现代气象史研究成果的总结。而近两年,陈老以近百岁的高龄又发表了8篇气象史论文。
1984年,中国气象学会向陈学溶颁发了“从事气象工作五十年的前辈专家”表彰;2004年,陈老被中国气象学会授予“气象科技贡献奖”,同时受到表彰的有叶笃正、陶诗言等26位老先生。2013年,他又被选为国家“老科学家学术成长资料采集工程”的采集对象,到目前为止,气象界有5人入选。
曾为陈老作传的著名作家铁竹伟这样评价他:纵看陈教授的人生经历,没有惊天动地的发明创造,却一步一个脚印,把平凡人的生活活到极致。他真像南京古城墙根的二月兰,每一朵谈不上国色天香,排成阵,连成片,形成花海,就自然生成了一道优雅独特的风景线。
在《竺可桢全集》的腰封上有这样一句话,“历史因细节而生动,往事因亲历而鲜活”,这或许也是陈老的真实写照。
www.cma.gov.cn/2011xzt/2015zt/20150113/2015011301/201504/t20150407_278795.html 《中国气象报》2015年4月3日三版